粉紅推理海

作者：桐野夏生

譯者：劉子倩

出版：大塊文化

    桐野夏生擅長描繪女性心理，尤其是不同於柔順外表的，更深層而更富有人性的黑暗。男性作家在描寫女性犯罪時，多半會採用弱者的形象來合理化犯罪的動機，也許是因為父系社會裡對女人的定位太過薄弱，而女人向來又給人溫潤、柔和的印象，彷彿女人總是被壓抑的那方，直到沸騰的滾水躍過瓶頸而爆發。初次拜讀桐野夏生的作品是短篇集《怪物們的晚宴》，作者用尖銳的筆法來描述女性更不為人知的情緒，乍看之下令人感到些許驚恐。但身為同樣性別，在閱讀之後反過頭仔細回想自己，卻也不免搜尋到陰影下的蛛絲馬跡：這就是女人，深刻且難以咀嚼。

    不同於以往的犯罪小說或者撰寫惡女形象的桐野夏生，這本來是日本諸島誕生的神話───《女神記》以傳統日本闢地神話來包裝一段看似悲淒的愛情故事。在日出之處的多島海域之中，最接近東方地平線的「海蛇島」，開頭的故事由此島的巫女「波間」敘述著，前半段是她生前被命運玩弄的生涯，而後半段則是死後的經歷和伊邪那美、伊邪那歧兩神之間的恩怨。和姐姐加美空一樣有著生為巫女的命運，不同於加美空繼承的「陽」，代表「陰」的波間不但必須終身守護著死者的亡靈，還得遵照島規孤苦一生，並且此生為依賴「陽」而立，一旦「陽」屬的大巫女殞落，「陰」屬的幽冥巫女也必須跟著死去以完成下一代陰陽的接替。不公平的命運拆散了一對原本形影不離的姐妹，也讓波間興起了和命運挑戰的抗拒心理。在懷了被詛咒之家族長子「真人」的小孩之後，計畫著在前任大巫女的葬禮之後逃跑的兩人原本是多麼的相依相惜，彷彿兩個被命運遺棄的生命從此就要展開新的人生，那一瞬間波間以為自己已經戰勝了命運。隨之而來的，卻是痛苦的背叛；辛苦產下一女的波間，在以為能重獲新生的小舟上，被自己的丈夫奪去了生命。

    離開了陽世的波間心懷著太多的牽掛，因此幽魂來到「伊邪那美」女神所掌管的黃泉之國。終日貝鎮鎖在幽冥之中的伊邪那美女神，竟也是飽受生產吃苦，死亡後被丈夫背叛的幽恨女子。男人啊，儘管生前多麼的眷戀著女人，他對女人的愛意竟不敵死亡的腐敗，生存的意義除了繁殖別無其他。這是對男人廉價的感情多麼深沉的恨意，同樣描述著女人對愛情太多的無奈；這個社會賦予男人千變萬化的生存意義和責任，對女人卻只有生產和愛情的滋潤。女人一旦失之於其，換來的只有無盡的黑暗和毫無希望的憎恨。我很訝異桐野夏生同樣身為女人卻下了這麼重的一筆，死後失去記憶的真人是否代表著波間所牽掛的人世間的一切，其實都僅是輕如微羽而不值得一顧的？就像伊邪那美女神對執意返回人世的波間所述：「縱使知道生者的情況，也得不到救贖。」換來的只有更無法斬斷的牽掛。

    人和神終究無法比擬，女神灑水奪去千人之命，背負著憎恨和對愛情的怨懟，凡間的女子所遭遇的哪怕再困惑人心，都不及女神所面對的任何一刻漆黑寂寥。